那一槍是趙新楊開的,他卻沒開第二槍。他把我關在河北天津交界處的一棟二層小樓里,還給我找了醫生。幾個晨昏顛倒的日夜中,我夢見一大片海浪一樣的草野,爸爸站在其中,還是他照片上年輕的樣子,戴著眼鏡,笑容很靦腆。他對我說,同學,你去哪里?是不是迷路了?是想去清華觀光,還是去景點轉轉?
我都不要,我說,爸爸,你走吧,下輩子別再替人家的事出頭了,你投胎去吧。
醒來的第一天晚上,趙新楊出現在我面前。他說:“你家里的事,我全知道了。你一路找過來,也不容易。這事過去這么多年,大家都有不對的地方,兩千萬夠不夠?等你傷好了,我派人送你出國?!?
趙家這些天過得怎么樣我不清楚,趙新楊的確有點憔悴,我能看見他下巴發青的胡茬。他看我的眼神很坦然,又帶著恨意,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也不再掩飾,掙扎著坐起來,摔了手邊的東西:“你把我表弟怎么樣了?”
他平靜地說:“我不知道你表弟在哪兒,但如果我找到他,我打斷他另一條腿?!?
“無恥?!蔽掖罅R,“你們這幫人,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哦?你終于說真話了?!彼痈吲R下嘲諷我:“你當婊子,當公交車,你有多清高?”
“還是比你強一點?!蔽艺f,“你連婊子都舍不得殺,你更傻逼,更無恥?!?
“你賣了我多少?賣了趙曉荷多少?現在紀委找我大哥問話?!壁w新楊抱臂站在那里,身體有點發抖,“我會使勁兒找你表弟的,你最好快點交待,不然,找到他我就殺了他。”
“你找去吧!他估計早回香港了。”我故作輕松地聳肩,“我就在這吃好喝好,等你大哥的死刑通知。”
我們之間沉默了一陣,趙新楊接了個電話,匆匆離開了。我瘋狂按床頭的呼喚鈴,又叫了一份飯,泄憤一樣大吃起來。以我對趙新楊的了解,他大概要關著我,想辦法去找k,要挾我翻供。我得快點恢復體力,想辦法逃出去,以確定k是否還平安。
醫生來得勤勉,每天給我換藥,我在小樓里又恢復了幾天,偷偷摸了摸地形。其間,趙新楊只出現過一次。他只是站了一會兒,想伸手抓我的胳膊,我裝病,閉上眼睛不看他,他就走了。到第十天的時候,我自覺行走跑跳都沒有問題了,只是手臂還打著繃帶,活動不方便。
第十一天,醫生進來的時候,我用臺燈打暈了他,把他拖進衣柜里,拆掉手臂上的繃帶。然后,我換上他的衣服,拎著藥箱,打算出門上車。警衛幷沒起什么疑心,大概我還是有點知識分子的氣質,和醫生身形也相似,匆匆一瞥,認不出來。
我開著醫生的車,一路開了幾十公里,然后找了個林子,將車開進去。
此時,我的底層生活經驗起了用處。我先溜到附近縣城的二手店里,想辦法賤賣了趙新楊送我的手表,換了三千塊錢現金,外加一部水貨手機。又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服裝店換了行頭。
說實話,這樣真有種“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舒適,或許這樣居無定所地漂泊、流亡、當一個持刀游走江湖的浪蕩子,才是我的天性。
其實那時候要做什么我已很清楚了。趙新柏趙曉荷已經接受調查,還剩下他無惡不作的兒子和趙新楊,冤有頭債有主,我該動手了。出了服裝店,我吃了一碗面恢復體力,又去公共電話亭給k打去電話。
“阿哥!”他接通電話后,哽咽著叫我,“你還好嗎?”
“我能有什么事?”我清清嗓子,“你呢?”
k說:“這幾天他們沒少找我們?!?
“你們還安全嗎?”我有點心急。
“我叫阿英離開中國,去韓國轉機香港,她已經上飛機了。我們一起準備好了東西……踩好了點……本來打算再見不到你,我就直接動手的?!眐講話依然慢吞吞的。
“沒必要,你回家。”我說,“我自己來做,阿k,聽話,這是我虧欠你的?!?
“阿哥,我們是一家人。”他調子低,讓人很安心,“這是我們共同的仇恨?!?
我說,好,問了他的地址,然后掛斷電話。
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進……
落日秋陽下,我哼著歌,喝完了一瓶汽水。碳酸飲料使我整個人都冒起泡,那是多么顛覆的,瘋狂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