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徐以玄的窘境,以律從座位上起身,靠過來跟徐媽媽打招呼:「阿姨好,我是方以律?!?
「你好啊,以律,歡迎常來我們家玩,玄玄功課上如果有什么不會的地方,再麻煩你多多幫忙他了?!剐鞁寢寣@位有禮的孩子印象不錯,她聽兒子提過,也調(diào)查過以律的入學成績,班級排名第三,應該是可以放心交往的對象。
「沒問題,我會跟他一起念書的?!挂月晒郧傻攸c頭答應。他看著徐媽媽淺笑勾起的嘴角,覺得這對母子雖然五官不太像,但神韻十分相似。
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徐以玄的父母對孩子課業(yè)的要求相當不合理,就算考八、九十分還是會被罵,似乎沒有滿分就是不應該,無論進步再多都沒有意義。畫畫被定義成不務正業(yè)的行為,必須小心翼翼地藏著不能被發(fā)現(xiàn)。
對國中生來說,課業(yè)就是一切,那個年紀還不懂才能與天賦的可貴,成績是自尊的來源。段考前后,他都眼睜睜看著徐以玄消沉低落,愛莫能助。
他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同時也覺得頂著優(yōu)秀的光環(huán)茍且生存的自己很不堪。
就只是他擅長的事,剛好符合一般人的社會期待罷了。他會猜題、會考試,卻也深知這個能力在長大后的未來沒有任何用處。
每當他看著投入興趣時,眼神閃閃發(fā)亮的徐以玄,都覺得羨慕又嫉妒。他想不到自己喜歡什么,找不到能讓自己為之心動的夢想,也沒有任何專長。
在徐以玄面前,他就像個未開化的猿人,已知用火,卻只是為了活著而對世界沒有任何貢獻。
國中生沒有社團,沒有校際交流,每一天都像復製貼上般,隨著時間流逝被推擠著向前滾動。
以律是個沒什么儀式感的人,他覺得節(jié)日除了多放一天假很開心之外,沒有其他值得慶祝的必要。如果收到生日禮物或卡片還要回送很麻煩,所以他不曾主動告訴任何人自己的生日。
但徐以玄還是知道了。他塞了一隻兔子娃娃在以律的抽屜里。
看著一臉疑惑的以律,徐以玄主動解釋:「昨天陪我妹去夜市夾娃娃,順手夾到的?!?
「為什么是兔子?」其實以律想問的是,你知道我今天生日?還是只是巧合?
「因為那臺看起來最好夾。」其實徐以玄想說的是,他覺得以律很像兔子,眼睛小小圓圓的,個性溫和沒什么攻擊性。
后來以律在情人節(jié)回送徐以玄一隻小狗娃娃,為了掩飾尷尬,他打趣地嘲笑說,生日跟情人節(jié)同一天很衰,會少收一次禮物。
徐以玄沒有回話,他摸了摸小狗的頭,很認真地說了聲謝謝,將娃娃放在床頭柜上。
第二年冬天,徐以玄送了一條十字架項鍊。跟宗教無關,他只是在逛街時單純覺得設計很好看就買了。
于是隔年二月,以律回送了相同牌子的皮革手鍊,他很慶幸自己比徐以玄年長兩個月,如果先過生日的是對方,他一定會為了要送什么而煩惱很久。
第三年冬天,以律忘記收到什么了,或是根本沒有禮物。
因為那天,他聽說徐以玄有了交往對象。
網(wǎng)路上認識的,小我們一歲,傳訊息很愛用表情符號,感覺是個很可愛的男生。徐以玄說,他也很喜歡日本文化,有在玩spy,日文很厲害。徐以玄說,他的目標是考日文系,未來到日本生活,我覺得有夢想的人很有魅力。徐以玄說,週末要陪他一起去買做道具的材料,最新的動畫連載你可以自己先看沒關係。
那個「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徐以玄沒說,也可能提過但聽的人當耳邊風,吹過就沒了,只留下冷冷的觸感。
「你們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說喜歡我,問我可不可以交往,就在一起了?!?
「就這樣?」
「嗯,就這樣。」
如果忽略因資訊量龐大而無法冷卻的大腦,以及因供血不足而加快跳動的心臟,以律覺得,自己對這件事情是欣然接受的。
他知道的,徐以玄渴望被愛,家庭失和導致父母將對彼此的期待轉(zhuǎn)移到孩子身上,無止盡地要求,反覆地索取,作為長子必須保護妹妹的想法,也讓他合理化所有承擔的行為,只為了維系家人之間的平衡。
他知道徐以玄一直在尋找能夠填補心中那塊空缺的愛,所以如果有個人能讓乾涸的土壤開出花朵,自己應該替朋友開心才對。
雖然被取代的感覺不是那么痛快,但他告訴自己,友情和愛情本來就不一樣,沒什么好比較的。
國中三年級就像失落的古文明,在歷史頁面上只寫了倒數(shù)的天數(shù),其他一片空白。
15年的人生彷彿一條鋪往斷崖的路,繼續(xù)往前什么都沒有,考不好就直接掉下去,考得好橋會自己搭起來。
以律最終考上全市第二志愿,他沒有覺得失落或開心,不過就是一所高中,念哪里還不都一樣。
這段備考時光對徐以玄來說,則像平靜的湖泊中養(yǎng)了水怪,表面看起來不為所動,湖底卻早已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