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番話足以令千軍萬馬膽寒戰(zhàn)栗、權(quán)臣世家顫抖彷徨,然而眼前女子卻維系住了自己的膽魄,半晌長長嘆出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中只有千帆過盡后的沉靜。
“生在這塵世中,已是一種懲罰。就算在下今日不斗膽說這一番話,戰(zhàn)爭、旱澇、瘟疫、地動山火也從未止歇過。但我們還是存活下來了,不是嗎?或許我們遠比自己想象中強大,并不需要日夜祈求鬼神的指引和庇護。這世間秩序如何維系運轉(zhuǎn),也不該全由那琢磨不定的老天來定?!?
許久,車廂內(nèi)響起笑聲,斜倚在絲毯軟墊間的人又變回了初見時那個滿懷好奇心的小公子。
“彥兒,你可聽見她方才說的話了嗎?看來我這一趟沒走錯,九皋確實是個好地方、人杰地靈,就連一個鄉(xiāng)野村醫(yī)也這般有趣?!?
趕車之人這才好似活過來一般,搓著手應(yīng)和道。
“公子說得對、公子說得都對。”
小公子撇撇嘴,顯然對這沒有靈魂的應(yīng)和感到無趣,當下又將視線投向面前那個女子身上,眼睛仍帶著笑意,說出口的話卻猶如驚雷落下。
“說吧,你想從朕這里求什么?朕今日心情不錯,可以滿足你一個愿望。”
饒是先前心中早有猜測和預感,真聽到正主開口說出這句話,秦九葉還是難掩心中翻涌之情、整個人都不由得輕顫起來。
整個九皋方圓幾十里都是戒嚴狀態(tài),能在此時大搖大擺穿行其間的馬車,要么便是江湖悍匪、要么便是官家自己的人,而從對方鑾鈴開道的做派和她上車后所見所聞來看,只可能是后者。
當初林放曾用梁世安手中玉佩推測出孝寧王府的信息,她那時跟著許秋遲也知曉了一些門閥權(quán)貴的禮儀規(guī)制。那小公子身上衣衫樣式簡單,可細看袖緣與衣襟處繡的暗紋,卻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式,不僅形狀古怪、而且極盡繁復低調(diào)。她就算不認識那些復雜紋樣,但也猜得到眼前的人位高權(quán)重,絕非九皋這樣的小地方可以常見的貴人。
只是眼下的九皋人人風聲鶴唳,那些都城的大官個個避之不及,恨不得將九皋出去的車馬船舶都一并扣下,生怕沾上“瘟氣”,又怎會親臨甚至踏足其中呢?而虞安王當年同黑月、平南出生入死,還曾親歷居巢一戰(zhàn),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個看上去未及弱冠之年的小公子。
然而最關(guān)鍵的一點,還是她一入馬車后聞到的那股氣味。起先她以為是車內(nèi)熏香,而后才發(fā)現(xiàn)是對方身上的衣衫散發(fā)出的氣味。即使藏嬰香削弱了她的嗅覺,對方也只是在衣衫上熏過,上等奇楠入香的氣味依然精純厚重,聞之猶入蘭園,她早年跟隨師父南下墨如海時,曾有幸觀聞過一塊,卻遠不及這馬車中的香氣。而這種品級的奇楠如今襄梁上下只有一處可得,便是那都城皇宮內(nèi)。
過往這些年,一滴油水也榨不出的洗竹山早已讓秦九葉踏遍了。其間她救起過無數(shù)江湖客、撿過不少條尸,莫說“金鴨子”,就連“銀鴨子”、“銅鴨子”都沒見過一只,眼下那財神奶奶終于聽到了她的心聲,金如意一揮便將這金鑲玉、玉包金的“鴨子”送到了她面前,甚至還開口讓她許愿,她也不過只是凡夫俗子,她多想開口求個金銀滿車、雞鴨滿院啊……
“怎么?方才那般慷慨陳詞,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若是沒想好,那便算了?!?
許是她的糾結(jié)太過刺眼,對方似乎已變得有些不耐煩。
“春天,只需等到春天!”秦九葉急急開口,生怕自己再晚半步便會徹底錯失開口的機會,“這一切不會持續(xù)太久,只要等到春天到來、草木開始生發(fā),我便有信心種出野馥子,不費一兵一卒,一切難題都將迎刃而解,于城中之人、城外之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jié)局?!?
“春天……”少年帝王換了個姿勢,眼睛望向窗外的天寒地凍,“……春天是個好時節(jié),可聽聞這南方的竹子有時會在春天開花。不知對你來說,是否還能算是好時節(jié)?”
饒是先前心中有所預感,對方將一切說出口的一刻秦九葉還是忍不住背脊一涼。
她早該料到對方身為帝王,消息怎會比她閉塞?定是一早便知曉了竹花的影響,才會南下親自督查這一切。
人人都道都城那場祭天儀式狼狽收場,皇帝大怒、勒令調(diào)查此事,一日沒有水落石出便一日不見百官。眼下來看,那小皇帝或許壓根就沒將什么祭典放在心上,而是借此機會來了出金蟬脫殼,微服私訪、南下考察水患去了,而那虞安王車駕不過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王駕早已輕車移動、深入其中了。
與其求神不如求己,襄梁這位小皇帝信奉以民為本,而朝臣借鬼神之說為己謀利,這才是對方不喜鬼神之說的真正原因,而她那番有關(guān)鬼神與凡人的說法看似大膽,實則正中皇帝下懷、說到了對方心坎里,這才能夠打動圣心,讓對方愿意給她這個素昧平生的平民一個機會。
能遇帝王車駕已算得上奇遇,大膽進言更是不亞于一場豪賭。她雖然賭贏了,但圣心豈能輕易揣測?對方說這話便是要敲打她,莫要自作聰明、尾巴翹得太高了。
“九皋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