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非從來沒有預設過這種情況,他對遲禹的幻想從未用過將來時,而過去的經驗也乏善可陳。
他知道遲禹已經注意到了自己——一個陌生的……興許應該是陌生的,怪異的男人。
怎么辦?
他開始緊張。
怎么辦?
雖然他早就已經決定了要和垂頭喪氣的17歲說再見。
他要做個坦坦蕩蕩的大人。
遲禹的出現并不能代表什么,兩人充其量不過是有過一段半生不熟的同窗情誼。
但人在極度混亂的情況下容易做一些讓自己半夜一想起來就后悔投胎到地球的決定。
“你好!”程非大步流星向前。
他再次跟上了悠揚和弦里自信爆棚的節拍,而后在距離遲禹極近的地方站定。
“你好!”他重復,唰一下伸出手,綻放開今天最燦爛的笑容,“恭喜入職。”
遲禹目光在程非臉上停頓了一會兒,又緩緩落到對方手掌。
程非有些堅持不住了,他甚至想交出自己的底牌,問問對方,還記不記得自己?
他們讀過同一所學校,住過同一個街區,甚至還短暫當過一陣子鄰居,可直到兩人站上相鄰的塑膠跑道,才終于說上了話。
想來確實不熟。
但萬一呢?
萬一對方也像自己記得他一般記得自己。
程非覺得手有些酸,而遲禹依舊沒有回握的意思。
他臉上的笑容開始變得尷尬,小心地吸了口氣,他盡量平和地開口,“你還記得……”
“遲禹。”
一道路過的身影指了指遲禹,“樓上辦公室找你,馬上去,別拖。”
遲禹點點頭,往程非的方向走過來,終于開口說了話,“抱歉,借過一下?!?
“啊……哦哦?!背谭亲岄_了路,舉了半天的手偷偷藏到身后。
他沒繼續關注遲禹離開的背影,因為眼前看不清。
天賦
所謂的“樓上辦公室”并非單是什么物理層面的指代,那個突然出現同事也不僅僅是偶然路過的普通職員,如果程非入職得夠久就會認出這個將遲禹叫走的小個子男人實則是某位高層的秘書。
那位高層姓林,是公司的大股東,也是四年后入職的林瞳的父親,還是遲禹母親的再婚對象。也就是說,在“樓上辦公室”等待遲禹的人是他目前法律意義上的父親。
不明所以的人見遲禹四年間晉升速度如有神助,又與林瞳過從甚密,一番聯想便說遲禹這是坐上了迎娶白富美的“特快專線”。
風言風語多了遲禹自然也聽得見,但他無法反駁,雖然過程有所出入,但從結果來說,他確實是在某一天突然被命運拎著領子扔進了康莊大道,從與母親相依為命的窘境里掙脫了出去。
所謂窘境指的是遲禹母親改嫁前的生活,母子倆被遲禹那位不著調的親爹老遲拖累得夠嗆。
老遲是這鎮子上遠近聞名的廢物點心,年輕時仗著有些家底也瀟灑過幾年,還娶到了當英語老師的遲禹媽媽。
中年時家底子耗費得差不多了,思想上卻是沒一點覺悟,總以為自己一身本事絕不能浪費在普通崗位上,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做了個極其魔幻的決定:他要把失去的統統在牌桌上掙回來。
可惜老遲頸脖子上頂的那圓球里一共裝了三兩腦漿。
每每上棋牌室,沒有不歡迎他的。
天選散財童子,誰不喜歡?
老遲逢賭必輸,牌技沒有進步,偏執心倒是一天修煉過一天,自己袋里空了就開始覬覦別人兜里的銀子,首當其沖的當然就是遲禹媽媽皮夾里那點可憐薪水。
竭澤而漁終有個度,等老遲躺地上打滾兒都要不到錢了,賭棍便成了魔鬼,從要到搶,不過幾月。
遲禹14歲那年學到個成語叫“雞飛狗跳”,還蠻好形容自家情況的。
他還發現別人的天賦或許是出娘胎帶的,但自己從小就腿腳靈活,靠的絕不是天賦,全憑和時不時飛來的煙灰缸比拼速度的經驗。
隨著老遲的賭癮一天比一天厲害,遲禹媽媽不敢在身上放錢,有時候零散的票子實在沒處藏,只好偷偷塞到遲禹身上,這事兒被老遲知道了,往后的日子哪怕遲禹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他也拼了命要逮人,沒有錢,揍一頓也是好的。
他就這么跑啊跑,跑了一年多,終于在體育課上一鳴驚人,給老師激動得直按秒表,“哎你,對,就那個高個子,來,再來一百米看看。”
第二個一百米后,傅老師拍著他肩膀笑瞇瞇下了結論:“明天開始一周三次集訓,好好練肯定能趕上聯賽?!?
遲禹是想拒絕的,從老遲變成那副德性后,他總覺得對什么都興趣缺缺,也不是不喜歡,但看看就好了,不是非得參與。
反正有點什么好的,總會被老賭棍砸個稀巴爛。
但傅老師很堅持,連帶著課間走廊上遇到都要走上近前游說兩句